玉米地及其它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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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把形状的庄稼,燃烧在丰收之际。”

玉米地及其它散文

作家周晓枫凭借阅读印象、审美倾向和修辞习惯去描摹一株茎杆挺直,有流苏般顶穗玉米的样子。而我大可不必费此周折,只需某个画面的唤起、或者某个句子地牵引,它的细节就会在记忆里放大到无比清晰。土生土长的我,谙熟一株幼苗地拔节、抽穗、结籽的每一个关卡,我曾不止一次地看着它们怎样一棒一棒地铺满晒场、挂上树杈、爬上房顶。

我不是在炫耀自己的见识,何况这也实在算不得什么见识。只是生存的环境让我得以窥探到它们生长的隐秘。那些属于它们的细节地收集,密集着漫长的时间,它绝非是秋天一个季节所能囊括,也绝不是靠着想象和间接的阅读体验就能有了直接的体悟。而这一切于我则无须刻意。这些看似贫穷的经历从另一个角度说不能不说是富裕。有些经历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

一切的物都是在互相选择、彼此适应中维持着和谐的平衡。北方的地质为玉米提供了生长的温床,而玉米的耐旱、易打理又成了农民钟爱的理由。大片的玉米让家乡的田野呈现出一派蓬勃,让我贫瘠的童年里开出一片葱茏!

春天,一个播种希望的季节。一粒粒被精心挑选的饱满种子,在冒着热气的泥土里孕育着一个绿色的希望:冲破禁锢、舒展枝条、扬洒花粉、生儿育女,然后在主人地啧啧称赞中谢幕。农民的希望则是颗粒的饱满、满院的金黄。而那时,我的希望就是那片浩荡的绿、那些蓄着甜的杆、那些孱弱的结不出籽来的麦麦、(大概是病穗吧!儿时我们都这样它。)以及玉米地里的那些快乐。而这一切都跟玉米地、跟夏天有着关联。

我常常挎了菜筐,叫上三梅、秀香急燎燎地奔赴一片又一片的玉米地,穿越一片又一片的绿。长长宽宽的叶片打我们身体的两边划过,涮涮地响,响声走在身后,甚是浩荡。那些毛茸茸的叶子边缘暗藏的刺有时会变得坚硬,被划过的脸庞,在汗水的浸渍下生生的疼,而我们全然不顾。眼睛只顾在叶与杆交汇处找,企图发现那些不结玉米的麦麦。比我和三梅大一岁的秀香常常是最先找到,她贼亮的眼睛堪称火眼金睛,曾一度让我和三梅在失落里燃起了妒忌,但她随即递上来的麦麦,将这一切平息了许多。三个人分食一份快乐,快乐瞬时就变成了三份。津津有味地一番分食,全不顾嘴唇被染成黑色,只是希望玉米地里多一些,再多一些,幼稚的我们全然不知这会使粮食减产,会让父母的愁容和叹息增加。而多年后,当我得知那是病穗,以及过多的食用会对我们的身体带来种种的不利时,我的后背曾感到透骨的凉,可这一切不会有人告诉我们,在汗水里打捞日子的父母,田地便是他们所有的世界。可能留存在我记忆里更多的是那淡淡的甜味,它像月光一样,总是在某个既定的时刻缠绕在我的唇齿间,穿梭在我的童年里。

玉米地里更多的快乐是被遮盖在了那些窄而长的叶片下。它们细长的叶片有规律地左右交错,搭成一排排天然的伞,就是性子再烈的太阳,也会温和不少。那垄与垄的空隙处有着狗尾巴草、水背草、苦菜……稀稀拉拉,但长势茂盛,不肖多长时间,我们就会把菜筐填得瓷实。迷恋我们的不是割草本身,而是草以外的.东西,那些掩藏在玉米地深处的发现,成就了我儿时一次次的惊喜!

七星瓢虫背着缀满斑点的铠甲顺着玉米秸秆攀爬,有着细长触角的蟋蟀煽动着翅膀在草丛中鸣唱,蚂蚁总是走在热锅上,似乎优雅跟它无关,我喜欢看它们急急忙忙,一副奔赴战场的样子,我当时突然就想到了慷慨就义这个词语,以及跟它有关的一些场面。而那些穿着土布衣裙的蚂蚱,披着绿莹莹斗篷的扁担,在一堆火焰里发出滋滋的声响,引来了我们一拨又一拨的口水,味觉膨胀的结果是迫不及待,我想,我童年里吃得最多的肉便来自它们。

如果能遇到野兔,那算是很幸运的了,尽管我们是捏了脚步,屏了声息地向着它靠近,可是警觉的它,有着敏捷的身手,让我们升入巅峰的希望瞬间落入低谷,常常的结果是招来我们的互相怨怼。总之是,整个童年,我都没有抓到过一只兔子,这不能不说是遗憾。倒是那浑身疙疙瘩瘩,奇丑无比的癞蛤蟆,常常成了我们的俘虏。后来当我给学生讲到《浮生六记》里顽童捉住癞蛤蟆,鞭十下,驱之别院的情节时,我不禁哑然失笑。时光带走了一些,但有另一些在孩童的身上会有着惊人的相似。童心是跟时代无关的!只是孩童们玩的对象或者玩法发生着些微的变化罢了。

被玉米叶子遮掩的隐隐约约的光线里,同样有隐隐约约的故事。比如两只野鸡在恋爱、接吻,互相用尖尖的喙在啄对方的羽毛,也许那是在互相示爱吧。这时母鸡会一只脚单立在地上,仰着脖子,注视着公鸡,眼里都是情,都是暖,这芭蕾舞蹈的姿势,许是暧昧给它的情人吧。这一些属于它们的暗语或者隐喻,我们只是在用旁观者的心态猜测。这种对未知领域的天马行空的联想想象,让儿时的我得到了眼睛之外的一些东西,这些东西看似跟我没多少关联,我却乐此不疲,并常常在我创造的猜想里获得一些无以言状的快感!

当然这样暧昧的场面,并非仅有它们。黄昏的光线,压低了整片玉米地的背景,四周一片寂静。此时我们正挎着装满草的筐子穿过玉米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也牵动了我们的脚步,走至近前,我们被震住了。生活往往是一处没有彩排的电影,就像此刻紧紧抱在一起的石头和桂花,而平时在露天电影幕布前方的我们,此刻被偶遇或者偷窥很不情愿地搬上了荧幕。石头在慌张里立刻想到解决尴尬的办法,许诺一人一本小人书,妄图堵上我们的嘴巴。那些花花绿绿的诱惑,最终也没能让我们守口如瓶,三梅无意间泄漏的秘密,让桂花遭到她妈的看管,导致一对恋人分手。为这事石头恨得牙根直痒,说要揍三梅,也只是个恐吓而已。倒是三梅没少遭我们的抱怨,她自己悔得肠子都青了。

玉米地里的发现丰富着我们的生活,也快乐着我们的童年。但不是所有的发现都意味着春暖花开。整齐的玉米地里暗藏着杀机,突然窜出来的坟头,挡住了我们的去路,着实让我们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们是没有胆量走近它,更没有胆量像干活累了的大人那样在坟头的柳树下歇凉。总以为那馒头状的坟包里,住着鬼魂幽灵。而鬼是专门欺侮小孩的,谁一旦招惹上,就会浑身不舒服,村里的神婆子改月就给五小驱过鬼,据说是五小路过村西面的乱坟岗子,回来后就浑身发抖。有了五小的教训,我们见了坟堆一般是绕着走过去,并且要使劲地用手拍衣服,这样鬼魂才不敢附体。这些从长辈那里得来的经验几乎成了一种约定成俗的规矩,毫无科学根据的荒唐理论像一盏灯一样照进了我们单纯而又愚昧的意识里,曾一度引领了我们的举动,引领了几代人的举动。

阳光经过玉米的叶片照下来,跳跃的光点顺着田垄追赶着我们。“蛇!”我颤抖的惊叫声里包含有太多的恐惧!一条灰色的有着豹纹斑点的蛇,在距离我脚不远处的地方,吐着长长的猩红的星子,要命的是它的火一样的星子正向着我,一副遥遥欲战的样子。似乎在向我传递一个恐惧的信息:你还往哪里逃?你能逃得了吗?说实话,我除了向三梅、秀香求救,剩下的就只有害怕了。胆大的秀香眼疾手快,操起镰刀,狠狠地向着蛇的身上砍去,三梅协助,没几下,刚才昂首阔步、趾高气扬的蛇就奄奄一息,最后就像一根油腻腻的绳子般软瘫在地。在这样惊心动魄的场面里,胆小的我总是做了战战兢兢的旁观者,随着余悸的平复,心里升起的是对同伴的近似英雄式的崇拜!但对蛇的恐惧感在以后好长一段时间里并未减弱半分。它就像是我睡梦里暗伏在某一时段里的惊悸,时不时会让我用大汗淋漓浇灌它。为此,我还看过一些关于与蛇有关的梦的解释,道听途说过关于二者之间的一些联系,大致的结果是,梦到蛇意味着有钱赚,有财进。这些毫无根据牵强附会的释梦说,也多多少少给我的梦带来一些安慰。但日子在过,我的蛇梦一直在做。有时我想,会不会跟玉米地里的那次遭遇蛇有关?

等到玉米秸秆拔节到不能再拔的时候,顶上有着流苏一般的穗把花粉扬洒殆尽的时候,在叶片与秸秆的交叉处就长出了玉米棒子。我们的快乐就从玉米地里转到玉米秸秆上。经验让我们能很快地分辨出哪根秸秆味甜汁满,靠近根部以上的几节往往是我们最为中意的,啧着甜甜秸秆的我们,少不更事的我们感到生活里都是甜。掰了玉米棒子,燃一堆柴火,拿了去烤着吃。但这一切都得在玉米地的深处进行,因为如果让照看田地者逮着,那可就要遭殃。玉米棒子是万不可藏在装满草的筐子里带回家的,照看田地的赖二会在村口搜身,搜筐,那眼神会让我毛骨悚然。

玉米地为我的童年搭建了一个生动的舞台,那里上演了一场又一场的原生态的剧目,没有彩排,但每一个情节都接近烟火,通着地气。我获得的快乐和惊险的体验,是远远高出人为舞台之上的。

我知道,如今玉米地离开了我的视线,但我的心里依然为它留着一个位置,在某个黄昏或者深夜让它蓬勃!让它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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