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恋我的外婆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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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安静的午后,看着温暖的屋子里那些盛开的鲜花,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我的外婆。

怀恋我的外婆散文

在我的记忆中的外婆像个男人。都说女人是水做的,那自然该有水的秉性:柔软、温婉。可是如果寒冷从四面八方袭来,水还会成为水吗?外婆,就是冰天雪地里被凝固的一滴水。

拥有一个殷实的家庭,有时并非是件好事。地主家庭的出身,也许曾经让外婆拥有一个衣食无忧的快乐童年,但给成年后的外婆带来的是更多的苦难。在那个出身比生命更要重的年代,地主的成份,就像一枚耻辱的印章一样,烙在额头上,更像一个幽灵,附着在心魂里。这种耻辱性的符号,比你更能证明你自己。一个地主的家庭,在村子里是被众人孤立的单元,更是被肆意侮辱的对象。

外婆的一家人,可以被村子里的干部任意派遣使唤,比如每天要把整个村的街道清扫干净。二十岁不到的外婆,跟在一家人的后面,拖着一柄大扫帚,而村里比她小的孩子,则可以任意地谩骂她“地主狗崽子”,在大人鼓励的哄笑声中,还时不时地拿起土疙瘩砸向外婆。外婆的脸上、头上“挂彩”是常有的事。他们却没有丝毫的同情和不安。如果遇到批斗会,他们一家脖子上就会被挂上牌子满大街游行,被当作了万人痛恨的反面教材,仿佛全村的人没有口粮,都是外婆一家剥削的结果。外婆每每讲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时,眼睛里都是愤怒。由于成份不好,外婆到了结婚的年龄仍然嫁不出去,后来,老实、木讷的外公娶了外婆。外婆总算跟那个地主家庭脱离了关系,有了一个根正苗红的家。

然而,这个家,让外婆脱离了一种苦难的同时,又陷入了另一种苦难;这种苦难,不但耗干了外婆脸上的水色,还在一点点地剥夺着外婆作为女人的一切。

停不下来的生育,像洪水一样涌进了外婆的生活,在锄头和镰刀之间、在灶台和田地之间,外婆以勤劳不能喘息的姿态、硬是把春天翻耕成了秋天。三个舅舅、三个姨姨,还有我的母亲,在三间简陋的土坯房里嗷嗷待铺,外婆用一个女人柔弱的肩膀撑起了一把伞,尽管这样的伞四面漏风,但外婆的肩膀脊梁一样地挺着,男人一样,甚至比男人更男人,硬是把他们一个个拉扯成人。在吃了上顿愁下顿的年代里,在生活琐碎的辗转里,外婆早已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女人,“放下扫帚拿簸箕”的手是无暇匀一些时间收拾自己的。从青丝到白发,她最美的红颜,都消失在了苦难的岁月里。

我没见过年轻时候的外婆,中年的外婆算不上好看,但一定不难看。国字脸,小眼睛,一头齐耳短发朝后梳着,两边用两个卡子別在耳后,看上去很精神,大有七八十年代妇女队长的派头。只是,我记忆里的她,永远是一身灰色或者土色的粗布衣服,还时不时地安插几块补丁。从没搽过一瓶雪花膏,也从没见她穿过颜色鲜亮的衣裤,这一点,我一直很疑惑,是外婆不喜欢亮色?还是外婆觉得鲜亮的颜色点不亮灰色的日子?或者洁白的雪花膏掩盖不住生活的愁容?也许,外婆压根就抽不出时间考虑这些。衣服对于那时的她也许仅仅是遮羞蔽体的工具,时代的悲剧,物质匮乏的结果,于外婆则更甚。总之,一想到外婆苦难的过去,回忆就被一层灰色笼着,沉沉地压在我的胸口......

外婆不识字,甚至写不好自己的名字,但却打得一手好算盘。她对数字的`记忆和运算常令我吃惊,无疑外婆是聪慧的。这跟她的家庭有关,她的父亲因为儿子愚钝,无耐把账本交由仅有十几岁的外婆保管,外婆打算盘的速度就此练就。冬天,偶尔有闲暇的时候,外婆就教我打算盘的,她很乐意的。也许这是她施展本领的机会吧。外婆教我打算盘是很有一套的,她让我背诵一些她自己编的口诀,顺口溜的那种,可惜现在我都记不大清楚了,只是记得我很愿意学,也学得很快。这时外婆就会露出少有的微笑,直夸我。我想,如果外婆做了老师,一定是个好老师,她是“寓教于乐”的先行者,尽管她并不知道一些教育理论性的东西。也许,外婆的头脑里天生就密集着经商的细胞,只是时代不曾给她这样的机会。我的三个舅舅现在都在做生意,在村子里也算是响当当的人物了。这一切,跟遗传有关,跟外婆的教育有关,也跟外婆男人一样的性格有关。

生活的苦难,让外婆变得干脆利落、泼辣能干。在那个填不饱肚子的年代,外婆变着法子让一家人不至于挨饿。比如,把挖来的野菜做成可口的凉菜,把榆树的花做成榆钱饭,把榆树的皮磨成面。穿破的衣服翻新改制成新衣,裁下来的破布用浆糊粘在一起,做了鞋底鞋垫。儿时的记忆里,在破旧的风箱的吱吱声里,一口大锅冒着热气,在一团一团的热气里,外婆麻利的动作,风风火火的急切,伴着菜刀在案板叮叮当当的声音,总会让我眼花缭乱,总会让我感到外婆仿佛要去奔赴一场战斗。有时,我想,也许外婆天生本不是如此急躁,也该有女人的优雅,是生活锤炼了她这样的性格。那个社会、那种环境,不会在一个农村妇女的身上滋生优雅。泼辣,也许对女人来说不是好事,但对一个贫困的家庭却有着最为直接的益处,看得见、摸得着的益处,这种益处能当饭吃。外婆的泼辣,换来了超越一般妇女的公分,而超越的部分某种程度上抚慰了他们干瘪的胃。但这些可怜的超越,外婆却要付出一脸一脸的水色。

管理一个人口众多的家,是应该需要一些威严的。外婆不怒自威的神色,是不需要做过多的伪饰的,那是一种长在骨子里的东西。我就不止一次地看到一家人小心翼翼地伺候着那张脸,除了惧怕,更多的是敬重。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妇女,能有这样的威严,也不能不算是一种本事。有一次,最小的舅舅不小心打碎一个暖水瓶,却遭来外婆的一顿打骂,看到外婆咬牙切齿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个女人,我真怀疑那不是她亲生的孩子。在那个一切都需要供应票据的年代,是要费好多周折才能买到,即使能买到,这得外婆多少的公分才能换来?何况那个暖水瓶是外婆一家供热水的唯一容器。都是这可恶的生活啊!让外婆从外在上失去了温柔和爱,但,她内心里对她的子女藏着无以计算的爱,只是这种爱被沉重的生活压在了最深处。

一盘土炕,一块油布,盘腿坐着我的外婆,佝偻的身材,把她弯曲成一把苍老的弓,在蒸腾起来的大片烟雾里,外婆不停地咳嗽着。这是90岁的外婆用她一生的嗜好为我勾勒出的最后画面。只是,这样凄凉的画面,定格成了我的泪流满面。记忆中的外婆一生都在抽烟,最终还是把她害了。长期的烟雾,已经染黑了她的肺,并以尽可能快的速度浸入她的全身。看着她咳嗽得大口喘气,子女们都劝她不要再抽了,但她表现出来的是异常的固执,依然不动声色保持着她一贯的雷厉风行!母亲说,她一只手压着胃部,一只手夹着烟,头上是大颗大颗的汗珠。总归也不肯弃了它。也许烟在外婆无助时慰藉过她的精神,在痛苦时舔舐过她的泪水。但我的传统意识里,觉得女人是不该抽烟的,不该抽过多的烟的!

弥留之际的外婆,也没能忘记为儿女们计算。把省吃俭用的积蓄拿了出来,一部分留作出殡的费用,剩余的都做了分配,计算得详细具体,分配得合情合理,精明能干的外婆,一生都在为儿女们打着算盘,唯独没有为自己打过算盘。

癌症,没能为一个男人一样的女人网开一面。静躺在灵柩里的外婆,穿着大红的寿衣,十月微弱的阳光照在她身上,涂红了外婆的脸颊。在一片光里,外婆像一位待嫁的少女,去赴她的又一次宿命。

我只是想说:外婆,你一路走好!下辈子一定走成一处风景!走成一个真正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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