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友记抒情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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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头,是20年前的事。

老友记抒情散文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我的小说在省内引起一些关注。于是在省作协举办的“四川十青年作家研讨会”上,我有幸成为十分之一,还是唯一的女性。好像是春天,在成都近郊的山里,我们10个被讨论的作者,加上10个讨论我们的评论家,还有省作协的领导及工作人员,一大帮人,在一起开了三四天的会,很认真地研究了如何将我们培养成大作家的计划。会上其他内容我忘了,只记得出一台了一个很具体的措施,就是每个评论家追踪一个作家,重点读他们的作品,写他们的评论。现在想来,我很感激省作协的这个举措,不管后来评论家对我有多少评论多少帮助,在当时我是倍受鼓舞的。

当然我要说的不是这个。这只是个引子。

就是在那次会议上,我认识了几个后来成为我好朋友的作家和评论家。那是我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文学活动,刚开始有些拘谨,几天会开下来,感觉大家都对我很友好,我也就放松了。会议结束合影时,大家将就景区的台阶,错落地站着坐着。我被邀坐在第一排中间,当摄影师喊一二三时,我感觉有几只手迅速地搭在了我的肩膀上,并发出一阵开心的大笑。

照完后几个“作案”的嬉笑地问我,照片拿回去要不要紧?我回答说,我怕什么?我还担心你们被老婆骂呢。我的回答让他们更乐了,立即认定我这个人是可以做朋友的。因为在此之前,他们知道我在部队上,总觉得我比较刻板,不好打交道。从那次接触后他们没这个顾虑了,也敢拿我开玩笑了。从此我们就成了朋友,后来越来越熟悉,越来越融洽,结成了深厚的革命友谊。转眼20年了。

这几个人,就是当时30岁左右的年轻作家和评论家,如何世平,傅恒,高旭凡,刘继安,易丹,还有邓贤和阿来,我们在一起玩儿时总是互称老师,比如阿来,我们叫他窝老师(根据《阿房宫》的“阿”发音),然后是傅老师,刘老师,高老师,邓老师,裘老师,只有两个人例外,一个是何世平,我们叫他何台(他很长时间在电视台任台长),还有一个是易丹,他当时是川大最年轻的教授,我们喊他教授。

阿老师有很强的语言模仿能力。他能模仿好几个领袖人物说话,讲段子活灵活现生动传神。那些年,我们每次参加笔会聚会时,他都要露一手,常常让我们笑得前仰后合。阿老师表演完了,还要表演最后一个压轴节目,这个节目通常是易教授组织的。易教授虽然是海龟,却很喜欢乡土的东西,总是积极组织参与压轴节目,即小合唱:巴金文学院“院歌”。这个所谓的院歌纯属搞笑,就是用语录歌“老三篇”的旋律重新“填词”的:包谷面,不但战士要吃,干部也要吃。包谷面,最容易吃,真正消化就不容易了。要把包谷面,当成细粮来吃。每一级,都要吃,吃了就要拉。搞好农业现代化,搞好农业现代化。

每次唱的时候,我都在下面笑得直不起腰来,他们却很严肃,面无表情。哈哈,实在是开心。所以到现在我还能很顺溜地写出歌词来。

其实我们最初认识时,傅老师还在内江,阿老师还在马尔康,高老师还在泸定,我们只是在笔会上才能见面相聚。后来他们都陆续调到成都了,我们的见面也就经常化制度化了。

每次聚会,发起人通常是何台,倒不是因为他“有权有势”,而是比较有威望,就像我们这伙儿人的大哥(实际年龄他并不是最大)。他一召集,我们就聚在一起,有时在饭店,有时在他家。在他家就聚过好几次。那时他家房子并不大,被我们挤得满满的,聊天喝茶,也吃他夫人左孃嬢(何台这么叫他夫人)烧的菜,喝我们家乡的加饭酒(何台最喜欢这种酒),还假模假式地一抽一雪茄,雪茄也是何台提一供的,我附庸风雅浪费过两支。

我们这个老友圈子一直维持在10人以内,每次聚会多则9人,少则6人,因为数目不确定,所以也没有取个什么“七君子”或“八君子”的雅号。但这丝毫不妨碍我们的“雅兴“。其实说起来我们一点儿也不雅,在一起总是喜欢乱开玩笑,胡说八道,我作为女性,肯定也常常被他们调侃。但从来没发生过不快。记得有一次在大慈寺喝茶时,邓贤遇到一个女粉丝,就带过来和我们一起聚。因为忽然多了个陌生人,大家不自在起来,事后便集体批判邓贤,并规定以后谁也不许带圈外人参加,包括老婆和女朋友。这样一来,我就一直是这个圈子里唯一的女性了。独享殊荣。

虽然是唯一女性,和他们在一起时我意识不到这点,只感觉和他们很玩儿得来,他们干什么也愿意拉上我,比如郊游登山,比如学开车。我差不多就是在那个时候跟他们学会开车的。关于学开车,我专门写了一篇随笔,这里就不重复了。反正让他们受惊不少。只说最近的一次吧,我们几个去雅安参加四川文学奖的评奖。返回时,何台请我和阿来坐他的车,我说那我有个条件,我来开。那时我刚学会车正有瘾。何台说我还不想开呢。阿来也说,我还想睡个午觉呢。于是三人就上车,我坐上车把安全带横着系在腰上,何台惊呼,你怎么系的安全带啊?我连忙说,一时疏忽。车子一启动就一个小趔趄,何台立即知道上当了,赶紧也系上了安全带,坐在后面的阿来也系上了。何台是一辆别克商务车,很好开,我便以平均100码的速度,从雅安开回了成都,很爽很过瘾。可怜两位老友,从头至尾瞪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别说睡午觉了,连聊天都没聊。到成都收费站时何台说,进城路不好走,我来吧。我刚一交出方向盘何台就说,裘老师,现在我要批评你了,你开车也太野了。于是一二三,指出了三个问题。我连连点头表示接受,反正已经过完瘾了。我还没敢告诉他们,那是我第一次开高速路。

我和他们的关系,可以用邓贤的一个段子来说明。有一次邓老师在书店搞签名售书,我婆婆正好去书店遇上了,于是也捧场买了一本让他签名。他夫人是认识我婆婆的,就介绍给邓贤。邓贤非常热情地将我婆婆拉到一边,颇为知己地说,阿姨我告诉你,我跟山山关系特别好,我们是铁哥们儿。我婆婆后来告诉了我。我简直不知说什么好,再见面时我跟邓贤说,邓贤同志,你也过份坦荡了吧?

当然,毕竟我们都是些文人,在一起不光玩儿的,也要些搞文学活动。有一次,时任四川文学编辑部主任的刘老师和高老师,策划在他们刊物上搞一次文学四人谈,好像是何世平,邓贤,易教授,我四个人。为了扩大影响,先在广播电台上谈,和观众互动,再整理出来刊登在刊物上。那天我们四个在直播间,刘老师和高老师在外面配合,没人打电话的时候他们就打进来,假装成听众问一些事先想好的问题,我们则假模假式耐心地回答。不过回答的内容是真诚的。现在想想,真是很天真很可爱。刘老师平时说话有点儿结巴,但那天打电话却很流畅。下来之后我们半表扬半调侃地问他是不是照着纸上念的,他否认。我们又说,那是不是一边打拍子一边说的?他自嘲说,哪里啊,为了打这个电话,我头天就到演讲学校去参加过培训了。笑得我们肚子疼。

从电台出来正好是中午,刘老师就代表编辑部请我们去吃饭。去了一家火锅店。当时大家都比较清贫,九十年代中期嘛,刊物更是拮据。刘老师就点了些普通菜肴,唯一精细的比较贵的菜就是基围虾。吃得差不多时,刘老师客气地问,你们还要添点儿什么菜吗?邓贤大咧咧地说,再来一份儿粉(条)吧!刘老师痛快地说,好,没问题。又问,还要什么?我毕竟是江南人,很喜欢基围虾。看他那么诚恳,就委婉地说,如果可能的话,就再来一份儿虾。刘老师脸色大变,嘴上虽然说好,神色已开始不安。粉条和基围虾都上来了。我丝毫没察觉刘老师的紧张。吃完结帐时,刘老师小声跟高老师说,万一我钱不够,你借我哈。原来刘老师总共就带了不到 400元钱,那份儿虾就是40元。幸好饭钱是三百七十多,刚好够了。结完帐突然停电,刘老师一挥手,跟突袭了敌军炮楼似的大喊一声:快走!

这件事后来成为我们聚会时必说的一个段子,被嘲笑的第一对象肯定是刘老师,一份虾居然就那么紧张,第二是邓贤,居然那么好打发,“再来一份儿粉”就完了,最后是我,居然那么温文尔雅地要了最贵的菜,让刘老师受到惊吓。我的那句“如果可能的话,请再来一份儿虾“四处流传,一直传到北京,传到《当代》编辑部。我每次去《当代》吃饭,他们都说,别忘了给裘山山点基围虾啊。搞得我很不好意思,连连说现在已经不那么谗它了。

基围虾的故事还没完。第二天,高老师刘老师傅老师和教授他们几个,就一人出了20元钱(没让我出),到当时成都最大的`农贸市场青石桥,买了两斤新鲜基围虾,60块钱一斤,用水桶提回来,把我叫去,说让我吃个够。我们几个就在高老师的“贫民窟”里(高老师当时尚未正式调到省作协,暂住在作协围墙边上一个很简陋的小一平房),用清水把虾一煮,搞了些醋和姜蘸蘸,集体饕餮了一餐。这样的饕餮进行了两次,真的是让我吃够了,后来再没那么馋虾了。

有一次阿来生病住院了,我们几个就去医院看他。到医院门卫不让进,大概是过了探视时间。我们就指着刘老师跟门卫说,他可是某省长的侄儿哦(刘老师跟当时那个省长长得很像),忽悠了半天,总算让我们进去了。见到阿来,阿来正老老实实躺在病床上打点滴,但问题不是很大,很快能出院。我们放心了,就开始拿他调侃,胡说八道一番,寻开心。

阿来出院后,暂住在高老师的“贫民窟”调养,我们又去看他。一去我就发现高老师门口的一盆花蔫了,问高老师何故?高老师说,还不是怪窝老师,他每天早上对着那盆花练气功,把人家的气采光了啊。这事又成为我们这伙人说笑的一个段子。

这里还有个可以载入文学史的细节,我当时坐在高老师的破旧沙发上,顺手拿起放在角落的一摞稿子,一看,是阿来写的长篇。我翻了几页,感觉和阿来以往的小说一样,语言很有韵味儿,我当时想,诗人出身的就是不一样。高老师告诉我,阿来的这个长篇已经游走了两三家出版社了,还没着落。那时长篇没现在这么受重视,现在所有出版社跟打新股一样抢长篇,好像只要是长篇必盈利。但当时屋子里闹哄哄的,我没细看就放下了。后来才知,这部被我漫不经心翻阅过的书稿,就是大名鼎鼎的《尘埃落定》。早知如此,我当时就放个话在那儿了:此书必火。留个脚印先。呵呵,

书出版后阿来还送了我一本,他拿到我住的大院门口,给我打电话说,解放军,出来拿书。阿来一直叫我解放军,不叫裘老师。有时他会说,解放军,你好久(什么时候)拿笔军费出来请我们吃一回撒?我说本来都想请你的,你这么说我就不敢请了。

关于阿来还有一件往事。1995年《青年作家》和《当代》杂志还有《湖南文学》编辑部三家,一起去九寨沟办笔会。那时我们的亲密战友傅老师已经是青年作家主编了,我们铁定是嘉宾嘛。我们坐汽车先到阿坝州州府马尔康,我因为不适应那盘山路,一路晕车猛倒粮食,到达宾馆就倒下了,无法进食。在马尔康接应我们的阿来一看我的惨状,立马叫老婆熬了热稀饭送到宾馆给我。我那时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看见热稀饭如同看见亲娘一般,吃下去就好多了,第二天便振作起来。虽然阿来同志现在挺着将军肚忙碌于各种会议,看见俺时常顾不上打招呼,但俺还是要把此事写入老友记以示不忘。

那次我们在九寨沟玩儿得很开心。说是笔会,全是朋友。那是我第一次去九寨沟。景美人好,自然快乐。过一个独木桥时,我们四个(傅老师刘老师高老师加上我)一起站在独木上上,一字排开做天鹅展翅状,拍下一张珍贵的照片。此照片我每看每乐,也被没有去成的易教授和何台多次打击,说我们是四个老天鹅。那时的我们虽然已经三十多岁了,但毕竟还很年轻。真是很怀念那个如九寨沟景色一样清爽的日子啊。

一晃就是新千年。那年我有一个调北京的机会,几个老友知道后纷纷反对。易教授先说,你跑北京去干什么?那个地方那么缺水,洗一次头只能分给你一盆水。刘老师说,天天刮那么大风,还不把你吹到内蒙去?何台说得更干脆:北京你有我们这样的朋友吗?你看你那么显年轻,就是因为有我们这群老友滋润着你,你去北京马上就老掉。

我本来就很犹豫,听他们这么一说,坚决不去啦。

值此岁末,衷心祝愿我的老友们新年快乐,平安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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