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心有绿荫尺幅清影也阳光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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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60年代末,生不逢时的爸爸退伍做了一名乡村民办教师。

流年心有绿荫尺幅清影也阳光散文

初为人师,爸爸总是每课必备,每课必读,拿不准的字词查字典,也不耻于向他人请教。一本紫蓝的破字典,就是最好的物证。

针对未读过幼儿班的我们,爸爸毫不含糊,字母一个个教起。我们捧着课本,有板有眼的跟读着,直到全班都会读了,爸爸才开始下一项学习内容。

小小的我,坐在第一排,看着高高瘦瘦的爸爸,在黑板上一笔一画地板书,抑扬顿挫的领读课文,心理那份自豪,无以言表。

爸爸门牙有缝,常将Feng拼成hong。是feng不是hong!课堂上,他越是纠正,我们越是洋相百出,只会惟妙惟肖的模仿——hong。课外,意犹未尽的我们,竞相模仿,一时成“hong”风,把不苟言笑的爸爸也逗乐了。

课文背不出,作业完不成,爸爸训斥几句,继而,就挨个把他们叫到办公室进行个别辅导。爸爸最严厉的处罚不过抄抄文,或罚罚站。爸爸的课堂,总是新鲜而快乐,像磁石一样吸引着学生。爸爸铁面下的慈心柔肠,驯化了那些懒散和顽劣的学生。连开小灶,也被视为荣光。

看着那些挂在窗口的脑袋瓜,我知道,我是幸运的,在爸爸的课堂里完成了启蒙教育……

那时,多才多艺的爸爸担任村小点长,既要教学包班学生的主干课程,又要担任全校的音乐课教学,还要负责学校食堂的采买、伙食……

身兼数职的爸爸,凭着一腔热血,游走在不同角色里,尽心尽力。一个因经济问题下放的史老师,一个有坚实后台的王老师,还有一个成日皆以酒解愁的编外老师……期末统考,班平三年级20分,二年级30分,排名都是公社同年级倒数第一。爸爸走访了学生,翻看了作业。当时读二年级的我,课本里,密密麻麻的写满了答案,却一问三不知……两位老资格的老师,吃牛皮折子,总是牛逼轰轰,老师们都睁只眼闭只眼。他们不备课,不守时,不见教法,只见棍棒。但凡出了错,不是跪瓦石子,就是篾条加身,其中野惯了的机灵学生就此流失了不少。

爸爸说了几句,好事者便将此事夸大为团结问题,由公社上报到了区教育办公室。

爸爸被传唤去了区办公室。问明来龙去脉,白主任表扬了爸爸严教风的做法,并就如何处理同事关系跟爸爸交流了看法,然后一纸公文拍了板。二、三年级并班,由新任老师上课,原失职老师也做了工作调整。

在爸爸的恶补下,我如愿升读三年级。几年后,我就读的区重点中学校长正是曾为爸爸主持公道的白主任。

爸爸名声不胫而走。一个严谨治学的点长,一个不时时务的教书匠,褒贬参半,爸爸没有计较。他恪守本份,对同事以诚相待,对学生用心呵护,对儿女恩威并施,安然领受一份微薄的工资,安然领取一份糊口的谷粮。

在工作和家庭的关系上,爸爸摆正了心中的天平,即使在最困难的情况下,也公私分明。

1983年,妈妈病倒了。爸爸奔学校,赶家里,跑地头,活像一个滴流转的牛儿,忙的脚不沾地……爸爸护理卧床的妻子,照顾儿女,抢收麦子,就是在这种情形下,也没有落下一堂课。目睹胡子拉渣的的老师,学生们哭了。利用周日,他们拿镰刀,背背篓,提竹篮,自愿来到老师的地里干活……爸爸和他的爱徒们,收割了满仓的麦子,也收获了满仓的烂漫与笑。

暑假回家,得知原委的我,痛哭流涕了一场,因了苍老憔悴的爸爸,因了病容满面的妈妈,更因了那排名34的成绩单。爸爸拍着我的肩,别哭,我们都好好的!你是老大,要给弟妹带个好头。一语双关的话,我更体会父母爱女之深。他们咬紧牙关撑起家庭的重担,硬是成全了长女的.学业。这件事,成了我整个生命走向的拐点。从此,我收了野性,刻苦向学,初三成绩一路飙升,并顺利考进了师范院校,成为爸爸从教生涯中第一个飞出农门的学生。

如果遇上学生上门求教,爸爸当即放下活计,取出兜中笔,铺好演草纸,一笔一画,师生协同推导,寻找答案……

直到我当了教师,代爸爸上课才深深领悟到:学生心中装着的恩师,我的爸爸那别样的威望。

当宣布要代课一周时,沸腾的教室刹那无声。面对无精打采的小脸,一堂课在我受伤的热情下结束了。

一下课,学生们就围涌过来,七嘴八舌追问老师病况,总带着“我们老师说……”的口头禅。小“武松”,连珠快语,“自读课文……小老师,你只管坐着听噻,武松上场耶。”单腿独立,双手虚握,倾身向前就是一个俯冲。说时迟那时快,班长一把拽住了他的衣摆,否则就跌进我的怀抱了。我乐得泪也跟溜出来。“小虎牙,就你能!”一张嘴,班长的小虎牙就露了形,“下课了,我们老师由随我们耍,安逸。”武松又抢过了话头,“就是严逑得狠……”他话音未落,就被一侧的小花猫排展了一串罚写的劣迹,“费头子,我们老师可没动手打过你……”从小被爸爸棍棒伺候的我陡生的艳羡瞬间便被叽里呱啦的话语声湮没了。

再度上课,我立马恢复爸爸的课堂惯例——语文课给予自由,数学课保持“热闹”。

数学课。我当导入新课,坐在头排的紫嫣双手就不安生了。她左手托腮,右手食指就着一缕刘海,一小圈又一小圈,卷放自如。这小豆眼,这小葱指,似曾相识。这不是10年前爸爸课堂里那个低眉顺眼的我?难怪爸爸要特别交代一下。也许在爸爸心理早就把小小的紫嫣和长女化了等号……回过神的我如法炮制,以冷不丁地提问刹住紫嫣长翅的思绪,继而用上黑板演算中止她的多动。

短短一周,我就领教了爸爸课堂教学之开明善诱、铁面慈心。

伴着青山流水,伴着琅琅书声,身为一名扎根农村的教育工作者,在工作条件差,教育资源有限的前提下,但爸爸历经磨难,尝尽人间百味,爸爸默守岗位,一坚持就是31年。他背负不亏学生的单纯教育观,恪守教育良心,甘于清苦、勇于奉献、保持阳光心态,学生走了一波,又来一波,他们一步步远离了乡村,迈向了外面的大世界……桃李遍地开,这其中满盛何等的甘苦?方寸绿荫,尺幅清影,躺在太阳底下滋润和光华着学生,用正直之标的温润着他们的心灵,没有给他们心灵留下伤疤,就称得上好教师!我的爸爸就是这样,他用他的三宝—笨重的字典、不离兜的笔、铁面慈心的教师气质,成就了一个受欢迎、道高望重的乡村好教师。

1971年,爸爸所在空军雷达团,面向全国回招技术兵,连年五好标兵的爸爸自在其中。不用说,回头是雷达技师、提干等光明坦途,但爸爸却毅然选择了三尺讲台。他心里放不下孩子们,当然妻儿和老母也有个照应。

机遇错过,一等就是20年。民转公的转正一次又一次与爸爸檫肩而过。1972年,民主推荐,揭发政史材料比转正材料更快捷抵达县教委。1982年,民师整顿,还是因为政史问题,爸爸无缘报考。1994年,经历层层政审,爸爸转了正,同时被聘为小学高级教师,工资也逐年见涨,小日子也越过越火红。

居家的爸爸,呈现给我们的却是一个严苛、易激惹又达观的性情中人。面对顽劣不驯的亚弟,爸爸失了耐心,棍棒伺候;面对撒娇任性的小妹,爸爸放任自流,宠爱有加。高兴时,爸爸拉二胡,唱军歌,烦恼时则易怒,语锋凌厉,惹毛了就是一顿棍棒。这种寒气与暖意并存、快乐与苦痛同在的家庭气氛一直伴随着我们的童年。恩威并施的家庭教育,磨砺出我的谦逊内敛,培育了亚弟的耿介正直,成全了小妹的自由散漫,但,却也使我们仨偏离了高自尊的成长路线,出现了一些始料不及的终身遗憾。

假日里,我们相约归家。摆上麻将,三缺一,爸爸却死活不上赌场。他戴上老花镜,琢磨教案,那份专注和敬业让我们干瞪眼。“如流倒背的教材,多此一举。”教幼儿园的小妹粗着嗓门就是一句。“老汉,莫求名堂噻。”亚弟咕哝着。爸爸抬起头,双目从镜片后放出寒气,“堂下几十双眼,眼巴巴的瞅着,你们倒能坦然?”我赶紧开溜,还是被凌厉的训责追上,“哼!以为我不晓得,熬一两个通宵,备课拉稀摆带……教学良心呢?”爸爸语调一高火气就攀升。这时,和事佬的妈妈就会打岔,“你个倔老头,咋的,跟孩子有仇,几十岁了还高音喇叭?”“孩子几时才回来一趟,被唬跑了又念叨个没完……”也唯有妈妈能拿捏、容忍爸爸的火爆脾性,这时的爸爸干笑几声,就又顾自埋头忙乎他的大业。

如水的月光下,爸爸“吧嗒吧嗒”的吸着烟,一缕缕白烟把陈年旧事捻的袅袅长长,凉凉的,润润的,穿心而过。

心有绿荫,尺幅清影也阳光。在漫长的岁月里,爸爸的静思笃学,乐观向上,为人师表,不屈服于清贫生活的生命态度,我会牢记一辈子,也将受用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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