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二题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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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春时节】

早春二题散文

立春总是与大年脚前脚后地来到山屯里,不是比大年早几天,就是比大年晚几天。我想,它一定是闻着年味走来的。它不愧为一年二十四个节气中的老大,嗅觉就是敏锐,在被小寒和大寒冻僵了的空气中,也能闻到山屯农院淘米、杀猪、做豆腐的味道。这淘米、杀猪、做豆腐的味道,就是山屯里纯正的年味。我看见,在农院柴垛边清开覆雪的地面上,几只家雀机灵着明眸蹦来蹦去,贼溜溜地寻觅着充饥的草籽。兴许,这山屯里的年味,就是被这些“叽叽喳喳”的家雀们热闹闹地扑棱着翅膀,带出了山屯。于是,那在季节轮回的轨道上行走着的立春,就远远地嗅到了山屯里清香的气息。它无法抵挡这种诱惑,顺着阳光在雪地上踩下的清亮脚印,悄没声地走向了山屯,走进了山屯。

立春走进了山屯里,欢喜得太阳明显地精神了许多,勤快了许多。我站在山屯自家的宅院里,看见太阳从东山顶上升起的身影,比从我家房山墙上升起的炊烟早了一大截儿。在堂屋里扎着围裙烧火做饭的母亲,暗暗地嘲笑着自己忽略了太阳早起的声息。母亲知道,整整一个冬季,她都是望着迟迟不亮的窗棂,点燃并升起烟道的气脉。那袅袅升腾的气脉,总比东山顶上露脸的太阳早那么一大截儿。就为那么一大截儿,母亲的脸上,总是一种胜利者的微笑。看着自己点迟的炊烟,母亲自言一句:“天长了!”显然,那是一句美丽的安慰。

立春的山屯里,太阳呼扇着的羽翼温暖而明亮。我知道。那就是阳光的温暖,阳光的明亮。那阳光的温暖,把整个山屯严严实实地罩起来,让一个又一个“咯吱咯吱”的雪泡子软化了筋骨,消弱了倔强。那雪泡子,在阳光的亲吻中,悄然浸透出一身的汗,在它俯卧的身下,洒一地的松软、一地的湿润。那阳光的明亮,点燃了山屯南来的风。这燃烧着的风,鲜明了山峦的肌肤,鲜明了屯落的小路,鲜明了宅院的门窗,也鲜明了红公鸡额上的冠子。听着立春的脚步声,山屯在屯东头四太爷家那头黑毛驴“嘎嘎嘎”的叫声中,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苏醒了漫长的冬眠。山屯醒来了,就把屯口那棵老柳树梳理成满树的飘柔。我想,那棵老柳树,一定是山屯的秀发。这棵老柳树美起来,山屯就会漂亮。

母亲解开她胸前系着的结着猪食嘎巴儿的围裙,撩起挂在里屋与堂屋过道门上的绣花门帘,脆生生地朝我们几个在大炕上臭美的小妖们喊了一声:“今个打春了!”“打春”就是立春,我们那个山屯里的人,都是这么叫。母亲这一嗓子,像捅了马蜂窝一般,我们几个小妖们,一下子炸了营,一蹦老高,从炕头到炕梢,满炕“咚咚”直响。“王八羔子,再蹦,炕就塌了。”母亲赶紧喊停。母亲不喊这一声,那铺用土坯、板石盘成的大炕,兴许真的就会塌在我们几个小妖们的脚下。我知道,母亲的那一声“今个打春了”,就预示着我们几个小妖们能捞上一顿好吃货。有好吃货,我们没法不疯。

立春的那一天,最好的吃货,就是母亲烙的薄而劲道的春饼。一张圆圆的春饼,卷上母亲特意调制的饼馅,咬上一口,真舍不得下咽那种浓香的滋味,也不愿睁开眼睛放飞那种浓香的滋味。其实,立春吃春饼,主要吃的是那饼馅的滋味。那饼馅,无非就是几个简单的农家小炒。小炒的原料,也无非是些土豆、酸萝卜、干芥菜丝、干倭瓜丝啥的,全部是我家菜园子里出产的。我想,母亲的心里,一定有一张清晰的节日清单,这立春就在其中。平日里,母亲就着手为过好各种节日筹备了。母亲就是心细,不心细,我家炒“四丝”的原料就不会那么充足,吃春饼时的味道,就不会那么丰美。母亲说,立春是一年的开始,一家人一起吃春饼,圆饼皮代表着生活的圆满,菜丝馅代表着日子的延续。

立春时,我们几个小妖们还要坐在母亲身边,吃那脆生生、水灵灵的大红萝卜。母亲管立春吃大红萝卜叫“啃春”。“春吃萝卜夏吃姜,不劳大夫开药方。”吃萝卜不但可以解春困,还有理气、健身、祛病之功效,萝卜汤被母亲尊称为“顺气汤”。大红萝卜一直储藏在我家宅院的菜窖里,一层萝卜一层土地码起来,底大上小,成一个圆圆的塔形。母亲年年要在菜园子里的畦埂上,种那圆圆的大红萝卜。一部分压进酸菜缸里腌成酸萝卜,一部分下到菜窖里保脆保鲜。母亲挑选两个顶儿小根儿细色儿红的萝卜,用菜刀去顶儿去根儿。洗净后,母亲在萝卜上一刀一刀锛下去,整个萝卜很快被锛成一朵盛开的牡丹花。母亲给我们一瓣一瓣地掰下萝卜块,我们就开始“嘎巴嘎巴”地啃春了。吃着脆生生的大红萝卜,我们真的感到春天脆生生的来了。看着我们的臭美样,母亲告诉我们:“打春别欢喜,还有四十天的冷天气。”看来,到真正春暖花开的时候,还有那么一截子。

住在我家西院的爷爷,解开了拴在驴槽上的缰绳,从驴棚子里,拉出了那头灰色的小毛驴。那头小毛驴很是勤快,驮东西拉磨干啥啥中,我常常跑到它的槽边,去摸摸它毛茸茸的耳朵、软呼呼的鼻子,那是打心眼里的一种喜欢。只可惜,它是一头叫驴,要是一头骒驴,肯定能生一头和它一样勤快的小毛驴来。爷爷让小毛驴在院子里打了几个滚,解解浑身的痒劲,然后把它拉到大门口的粪堆边。爷爷的手里拎着个破帆布口袋,大声地跟要去西山坡地里搂石头的六太爷拉着话:打春了,粪该送了,地里的茬子、石头也紧该搂了。爷爷在口袋里一锹一锹地灌满土粪坷垃。其实,那土粪早被爷爷使着锹、镐、耙子倒了一遍又一遍,细细的,只是冻成了坷垃。爷爷抱起土粪口袋,一铆劲就掫到了小毛驴的背上。爷爷的一声“驾”,小毛驴就四蹄“咚咚”地向北沟奔去。北沟那块沙土地,爷爷打算在那里种大穗的红高粱。我听见,那“咚咚”的驴蹄声,在整个山屯里响了起来。

  【雨水时节】

如果说立春是季节轮回的儿子,那么,雨水必是季节轮回的闺女。立春来的时候,是小毛驴的四个蹄子,踩在山道上“咚咚”作响的粗犷。雨水来的时候,是花母鸡迈着闲适的脚爪,溜达在园田地里“沙沙”轻弹的纤细。立春踩着的地儿,还留存着被冬夜冻裂的一道道的纹,就像母亲的手,被寒风刮出了一道道的口子,粗糙而厚硬。雨水走着的田,已铺上一层平展的松软,像小妹擦上雪花膏的脸,摸一下嫩嫩的悄无声响。

品味着雨水的名字,静听雨水的声音,寻觅雨水的影子,我真切地感到,雨水还真是个水身子。我想,雨水是四季轮回的闺女嘛,闺女是个水身子,这也恰恰应验了“女人是水做的”这句哲言。雨水来了,我们的山屯里便处处有了水灵灵的气息。雨水的眼睛看看天,阳光就像水洗的一样俊亮了;雨水的鼻子嗅嗅风,空气就像淋浴的一样湿润了;雨水的嘴巴吻吻地,冰雪就像蹭痒的一样酥软了。

美了整整一个冬天的雪花,还时不时地在山屯的天空中转悠转悠。它似乎还没有过足飘舞的瘾,还没有忘记自己用轻柔的晶莹,把山峦扮成新娘,把路面绣成绸带,把农院塑成蜡像。它看不够山屯的风景,那风景,是一片片精致的玉雕拼成的。它品不够山屯的味道,那味道,是一缕缕飘摇的炊汽凝成的。它或许在想,那风景,那味道,不都是自己的灵气吗?可是,雪花已经走过了生命的旺季,它的身影,渐渐地离山屯远去了。它俯望着山屯,似乎无力再亲近山屯了。雪花的魂灵,不就是雨水的节气里那细细的雨丝吗?

雨水就是福相,在它半个月的行程里,不是遇上正月十五,就是赶上二月二。正月十五元宵节。元宵节那天,母亲要给我们煮个大馅甜的元宵,还把过大年时糊的纸灯笼挂在宅院的大门口,一家人享受着过大年后的又一次团团圆圆。我们那个山屯里,老老少少讲究闹正月。女人带着男人住妈家,上了年纪的人过六十六、七十三,庆八十,办九十,山屯里天天都好像有喜事。可过了十五,就好像不是正月了。庄稼院里的人,要各*家什下地干活了。我们这几个贪玩贪吃的小妖们,就怕十五的月亮落下去。十五的月亮落下去,我们也会被父亲和母亲派些活计了。

二月二是龙抬头的日子。二月二的.一大早,母亲就把我们齐刷刷地叫起来,每人都要洗洗头。洗头水就是母亲煮秫米饭时,故意多添水撇出的米汤。米汤光滑滑的,洗头发时不用擦任何的去污剂,洗出的头发就光溜溜地亮。洗了头发,新的一年就昂昂扬扬地抬头了。我们还要在这一天剪发理发,去掉晦气,展示新的精神。我们最盼望的,是吃二月二母亲烀的热热的猪头肉。二月二的猪头肉,可不是专门给我们烀的,那是母亲为了祈祷一年有个好年景,专门给水龙、地龙烀的,烀的是供品,是希望。“心到神知,上供人吃。”上完了供,我们就围坐在盛着猪头的砂盆边,象小燕似的等着母亲喂那新拆下来的猪头肉。我想,我们几个小妖们,才是吃那热热猪头肉的“神”。

雨水到了,父亲知道院子里的那棵李子树也要伸腰了,宅院东边的那棵酸梨树和那棵甜梨树都要动动筋骨了,就把挂在宅屋柱子上的树剪子摘下来,吹了吹沉积在上面的尘土,又翻来覆去地看了看,用拇指在剪子的刀刃上挡了挡。那是父亲准备给那几棵能给我家日子,增添酸甜美味的树们整容、剪枝。父亲皱皱眉头,似乎感觉剪子的刀刃不锋利,就在磨刀石上“唰唰”地使起了劲。父亲是个细心人,剪树的手艺,纯属于他从爷爷那儿偷来的。我家的那几棵果树,年年有个帅气、俊俏的树形,阳光照得进树堂里,结的果,个头均匀,颜色纯正,没有阴阳面。

听到雨水的脚步声,母亲的眼睛水汪汪地转,那是母亲想起了选种子、挑种子的事。我们家点进土里的种子,都要经过母亲细心的挑选,坏种劣种,不会轻易地混到土里去。母亲从过梁上摘下那用苞米皮系在一起的一对一对的苞米棒子,“唏哩哗啦”地褪在了簸箕里,又“哗哗”地簸了一阵子。这是母亲选留的“大马牙”苞米种,要种在头道沟的南坡上。母亲又从屋檐下摘进干得“沙沙”响的芸豆角种,坐在炕上扒起来。扒出的粒是种子,扒下的皮可以炖咸菜,炖出的味道浓香可口。我家的东西,母亲从来都不会轻易地扔掉,就连切剩的白菜疙瘩,也会烀成美味的咸菜。

母亲恰恰在雨水的季节,烀一锅足以让我们家享受整个春季的各种咸菜。母亲把咸菜缸上压着的,那块方砖厚的板石搬下来,拿出一层层的芥菜缨儿和一层层的咸白菜,再拣出一个个的芥菜疙瘩。母亲把芥菜疙瘩码在锅里,上面码上一层层的芥菜缨儿和咸白菜,又把咸菜缸里的原浆咸菜水,添进锅里,扔进两棵干葱、一把干香菜、几粒大料,就盖上锅开烀。烀好的缨儿和疙瘩,都被母亲一盖帘一盖帘地晾起来。经过晾晒的樱子和疙瘩,吃起来有股特殊的劲道味儿。有那劲道的咸菜缨儿和咸菜疙瘩,我们在饭桌上,就是一个下饭。

我家的那只芦花母鸡,在宅院水井边那块潮湿的地儿上,来来回回的踩印着竹叶的图案,还美滋滋地哼着“咕咕”的小曲。哼着哼着,芦花母鸡大摇大摆地跑到了窗台上。我想,窗台上没有湿地儿,爪子咋又本事,上那也白扯,不会踩印出一个图案来。不想,它跑到窗台上挂着的鸡窝里去了。我想,鸡窝里也没有湿地儿,也不会踩印出图案来。芦花鸡趴了一阵子,竟“咯哒咯哒”地唱起来。母亲赶紧跑到鸡窝边,真的拣出了芦花母鸡的作品。那作品不是图案,而是一个红皮的鸡蛋。母亲扔给芦花母鸡一把苞米,笑着说:“我的芦花开张啦!”母亲的这一句,前山石砬子竟回应出一串的“开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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